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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1 小镇绣娘


  惊蛰初候,木桃始华。
  渭云镇,长亭街,烟雨后,街道像是被泅在水里,连青石板也泛着潮意。
  长亭街最繁华处有一家绣坊,名为“云想衣”,店面不大,装陈却十分精致。
  甫一入门,便能瞧见各色的时兴花样缎子,往左约莫五步远有一道珠帘,珠帘之中设四张席位,绣具一应俱全,供绣坊绣娘所用。
  天色微青,街上行人不多,店里也没有客人,老板娘倚着柜台将晒干的桃花放入鎏金包铜的小茶碾中,细细研磨,神情姿态都带着一丝慵懒的风情,真真是徐娘半老,风韵犹存。
  老板娘忽而顿住手,目光落到了门外的姑娘身上。
  她穿了一件天青色长裙,简单到通身没有一点绣纹,朴素沉闷得连村头嚼舌根的婆子们也不稀得穿,发髻是随手挽的,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,堪堪不会散落下来,毫无体面可言。
  若是旁人换了这身打扮,定然与穷酸二字分不开了。
  偏生,她生得极美,皮肤偏白,细腻如玉,五官皆如精雕,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,能勾人魂似的。
  如此,便衬得这衣衫不食人间烟火起来。
  “小秦,今儿来得可真早!”老板娘看到她,仿佛见到了活的财神爷,眉梢眼角俱是笑意,莲步绕出柜台,亲自替她撩开珠帘。
  “谢谢周姐。”秦杳低眉一笑,坐到绣墩上,拿起针线,继续绣自己未成的鸳鸯锦绣图。
  老板娘深深地看了秦杳一眼,才放下珠帘。
  这人总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,给人亲和、好脾气的感觉,连笑容也恰到好处,令人如沐春风。
  可眼神太淡了,淡得像一泓寒潭,似乎镇上的所有一切从未入过她的眼。
  “周姐!”
  门口传来一声叫喊,如枝头的喜鹊般,活泼得过分,一下子打断了老板娘的思绪。
  老板娘看过去,抿着笑摇了摇头。
  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,鹅蛋脸,杏仁眼,鼻根稍低,稍显黄黑的肤色将人的容貌衬得有些黯淡无光,好在那一双眼如同林中小鹿,灵气逼人,叫人看了十分欢喜。
  她身穿桃粉春衫,手中攥着两根桃枝,蹦蹦跳跳地进店门来,一根桃枝放到柜台上,转身就要朝珠帘里去,走到秦杳身边,将手中的桃枝递向她,又道:“杳杳姐,惊蛰咧,这桃枝送你打小人,避鼠蚁。”
  这是小镇的习俗。
  “多谢。”秦杳接过桃枝,放到脚边,眼里有了几分温色。
  阮月儿对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,俏脸一红,羞怯地垂下了头。
  “你们谁是秦杳?”店铺进来一妙龄少女,容貌清丽,身穿银丝百蝶穿花桃粉绣衫,鹅黄色海棠倚春罗裙,衣料普通,但上面的绣样十分精致。
  “你是什么人?找她做什么?”老板娘放下茶水,扭着杨柳腰,挡在前头问道。
  少女对着老板娘福了福,眼底蕴着一丝高人一等的嘚瑟,开口道:
  “我叫刘玉娘,是云丰城的绣娘,听说渭云镇云想衣有个叫秦杳的绣娘,一幅绣图能值五两银子,特来讨教。”
  阮月儿一听,瞥了一眼秦杳手中的绣图,疑惑地眨了眨眼。
  老板娘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,用绣帕半掩着面,指了指秦杳道:“这位就是秦杳了!”
  刘玉娘打眼看去,一时有些发怔,这女子穿的衣服跟村头老妇一般粗劣简朴,却仗着相貌硬生生穿出了瑰姿艳逸,风姿绰约的味道,倒也是世间罕见的姿容了。
  待目光触及那双淡漠如寒潭之水的桃花眼时,刘玉娘回过神来,心想:
  自己都进来了半晌,她还痴痴愣愣地坐在那里,想来是被“云丰城”震住了,美则美矣,到底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无知村妇。
  秦杳迟迟不搭她的茬,她也不客气,径直穿过珠帘走到秦杳身边看起来,用挑剔的目光将周围的绣图打量了一圈,就秦杳身边的一幅蝶戏牡丹图模样尚可。
  用针倒还算细致,而针法老旧浅显,图样虽似却毫无意境,就一死物,平平无奇,倒也符合村妇手笔。
  刘玉娘端详罢,脸上漾起一丝讥讽,尖酸道:“就这,若放在云丰城的绣阁中,白送都没人要!你们却要卖五两银子?怕不是开的黑店?”
  老板娘气定神闲地斜了她一眼,浅浅一笑,眼里满是戏谑。
  阮月儿挠了挠头,实诚地说道:“你说的那个是柳红姐绣来制团扇的,成品一柄二十文。”
  说着,指了指邻着放置的蝶戏牡丹图的鸳鸯锦绣图,道:“这才是杳杳姐绣的。”
  刘玉娘双眼微眯,扬起下巴,不太友善瞥了阮月儿一眼,鼻腔发出哼的一声气音,然后才看向那张未成的绣图。
  只一眼,她便愣住了,一瞬的愕然之后,眉头皱成一团,双目圆瞪,沉声质问:“你们在戏弄我?”
  这鸳鸯锦绣图,远看,形倒是出了七分,配色也还尚可,故而先前她并未在意,现下仔细一看,针线排布不均,针脚粗大,毫无针法可言,甚至连线头都不藏,明晃晃地摆在正面。
  用粗俗点的话来说就是——狗屁不是!
  莫说五两银子,只要眼不瞎,谁能说这东西是绣品!
 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刘玉娘,皮笑肉不笑道:“你既是云丰城的绣娘,不去一品阁,却来我这乡下小店讨教,莫不是脑子被门板夹过?”
  云丰城一品阁乃青州境内第一绣阁,而云想衣却是个为了生计,成衣、扇子、手帕等物什都卖的乡下小店。
  这姑娘舍近求远,舍好求次,还一副欠揍模样,能是个什么好东西!
  阮月儿努了努嘴,真诚地说道:“先前我也见过几个云丰城来的女子,人前都是知书达礼的,独这刘姑娘粗鄙不堪,想来确实脑袋被门板夹过。”
  “你们……”刘玉娘惯了那些阴阳怪气,话里有话,不想这两人竟骂得如此直白,一时被呛住了,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,下意识看向秦杳。
  只见她抿着浅笑淡淡地看着自己,眼神软得像春雨后的泥土,如同是在看跳梁小丑,并且真诚地感谢这小丑给自己带来了快乐。
  她的脸更黑了。
  她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品阁的绣娘,前几日被长姐奚落:“连渭云镇一个小绣坊的绣娘都能卖出五两一幅的绣图,而你所有绣品都不曾卖出三两的价,就这?还想进一品阁?痴人说梦!”
  她向来看不上那些无知村妇绣的死物,听了长姐的话,她才来看看这村镇绣娘有什么高明之处!
  实在没想到,这小镇黑店实在没绣德,什么破烂货色也敢瞎吹捧!
  倒是她大意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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